【苏靖】明眸在心(中)
浅金的阳光自花树枝桠间和缓流过，空气中弥漫着沉静如水的檀香气味，轻烟袅袅如纱。
梅长苏指尖微动，睁开双眼，缓缓掀被坐起身来。
他侧过脸看了看窗外的日光，眉心微蹙，匆匆整理了一番仪容，转身来到书柜前，按下机关走进了密室。
拉响了铃铛之后，梅长苏站在密室中等了好半晌，才见对面的门被打开，走出一个人影来，可那人却并不是萧景琰，而是列战英。
“苏先生。”列战英走到梅长苏面前，躬身行礼。
梅长苏连忙扶住他的手臂，问道:“怎么是你，太子殿下呢？”
列战英脸色暗淡，欲言又止道:“殿下他……苏先生还是亲自去看看吧。”
梅长苏心中一沉，擦过他的肩膀，大步地向对面走去。
寝殿之中，萧景琰静静的坐在窗边的暖塌上，面色沉静，听到梅长苏走过来的动静，他也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。
“殿下！”见萧景琰并没有什么毒发时的痛苦虚弱之态，梅长苏长长的松了口气，走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殿下，您没事吧？”看着萧景琰略显苍白的脸色，梅长苏还是不太放心的问道。
萧景琰眼睫轻颤:“事到如今，你却还要喊我殿下吗？”
“殿下……”梅长苏惊疑不定的看向他。
“你们一直瞒着我，我也一直没有认出你来，虽然这些年以来，我怀疑过很多次，但始终不敢相信……”
梅长苏脸上的惊疑之色渐渐褪去，他低垂着眼，不敢去看萧景琰。
“不敢相信，你就是小殊。”
梅长苏闭上双眼，神情凄凉，他果然还是认出了自己。
萧景琰慢慢站起身来，轻声道:“昨日在金殿之上，我心中便存了疑影，但直到此刻，我才真的相信……”
梅长苏长叹一声，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萧景琰，却见他正慢慢抬起右手，向自己这边探过来。
“虽然你的容貌变了，声音变了，眼神也变了……”
注意到萧景琰的目光涣散，甚至始终没有看准自己的方向，梅长苏心下暗惊，试探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。
“可是你的气息没有变，我能感觉得到。”萧景琰说着，嘴角浅笑，神情却甚是凄楚。
“景琰！你的眼睛？”见萧景琰对自己的手毫无所觉，梅长苏不由大惊，询问的声音都有些颤抖。
萧景琰苦笑，轻声道:“昨日喝下毒酒之后，我便看不见了。”
“怎么会……”梅长苏如遭雷击般，站立不稳地向后退了两步。
他怔怔的看向萧景琰，却见他那双明澈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，晦暗得像是氤氲着一层薄雾，茫然的注视着某处虚空，空洞得失去了所有颜色。
梅长苏心中大恸，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悲伤痛苦。
“景琰，别怕……”梅长苏疼惜地抚上他的眼角，轻声出言安慰道，“没事的，我去找蔺晨来，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。”
梅长苏转身要去找蔺晨，却被萧景琰拉住了衣袖:“小殊……”
他试探着叫道，脸上还有些惶惶不安的神情。
梅长苏神情复杂的注视着他，柔声道:“我在。”
“不要再离开我了……”
只这一句话，便让梅长苏心上数年来层层冰封的积雪，全都慢慢消融成柔情似水，心酸得几乎要盛不住的化开来。
“景琰。”他紧紧握住萧景琰的手，“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。”
萧景琰神色微动，冰凉的指尖终于在梅长苏的手心感到了一点温暖，前尘昨日，竟是恍如隔世……
第二日，太子身体抱恙的消息就传遍了朝堂，知道内情的梁帝什么也没说，倒也闭口不再提梅长苏的事，只派了几名御医留在东宫，同时吩咐萧景琰好好休养。
太子虽然病倒，但朝廷六部的许多公文和折子还是照例每日送到东宫，其中大部分都被列战英送去了中书令柳澄、沈追和蔡荃等人府中，但有些加急文书和重要折子还是不免落在了萧景琰的桌上，只好由梅长苏逐字逐句地念给他听，再仿照萧景琰的字迹一一写上朱批。
“景琰，今日就到这里吧。”看着萧景琰略显倦怠的模样，梅长苏放下的手中的又一封折子，“我也有些累了，剩下来户部的一些事情，就交给沈大人去处理吧。”
听梅长苏喊累，萧景琰当即点头应下:“都听你的。”
梅长苏微微一笑，整理了一下案上的折子，吩咐飞流去将晚膳端过来。
“今晚有什么好吃的？”闻到食物的香气，萧景琰忍不住问了一声。
“都是好吃的。”梅长苏语带笑意，动手盛了一碗鱼汤小心地递到他手中，“先喝几口热汤暖暖胃。”
萧景琰是军旅之人，并不像一般的皇室那样养尊处优，即便他现在看不见了，也不习惯被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一切，梅长苏深谙他的脾性，而萧景琰原也不会与他计较这些，因此在相认之后的这段时间，两人在相处之时没有丝毫的生疏嫌隙，一切就如当年一般，好像从未改变什么。
“小殊……”萧景琰慢慢地小口喝着汤，突然出声道，“如果我的眼睛好不了了……”
梅长苏夹菜的手一顿，温言道:“不会的，景琰。”
萧景琰缓缓放下手中的碗，语气苍凉:“为什么当我看不见的时候，才能真正的感觉到你在我身边？可你现在就在我身边，我却看不见你了……”
梅长苏心下悲怆，只紧紧握住了萧景琰微凉的手，两人一时沉默无话。
到了夜间，劳心费神了一整天的萧景琰很快就沉沉睡去了，梅长苏守了他半晌，轻悄地离开他的寝殿，从密室回到了苏宅，找到了坐在屋顶上喝酒的蔺晨。
“蔺晨，到底怎样才能让景琰恢复？”
被飞流带上屋顶之后，梅长苏小心地靠蔺晨坐着，抬头看着漫天的星光，语气有些怅然。
“怎么？每天陪着他，你不乐意？”蔺晨晃了晃手中酒壶。
“当然不是。”梅长苏轻叹一声，“只是我们还有许多事仍未完成，景琰眼前的黑夜越长，我们的噩梦也许就会越来越多。”
蔺晨难得的陪他叹了口气:“好吧，我是看不明白你们的心思，总之答应了帮忙，我一定会尽心。”
“麻烦你了。”梅长苏看向他，感激的笑了笑。
蔺晨慢慢喝一口酒，说道:“我要尽心，你也得出力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梅长苏点点头，“需要我做些什么？”
蔺晨嘴角微勾，示意他附耳过来，然后就是一阵的嘀嘀咕咕。
“这样……不太好吧？”梅长苏神情犹豫。
“蒙古大夫就这一个阴损的招数。”蔺晨似笑非笑的，“至于做不做，就看你的了。”
梅长苏低下头思虑了片刻，终是点了点头:“好吧，也只能这样了…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