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知鹿

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

【楼诚】囹圄(二)

汪曼春回到76号的时候,情报处的工作人员向她汇报工作,他们已经从海关总署带回了明诚,此刻正在审讯室留候待审。

“很好。”

汪曼春满意地点点头,快步向审讯室的方向走去。

她一把推开门,坐在桌前的明诚立刻便站起身来,看向她的目光茫然又无措:“汪处长,您这是……”

明诚显然也刚被关进来没多久,顾及着他在新政府的职务,在审问开始前并没有人对他无礼,至少现在他还保持着衣冠楚楚的形象,只是神色略显惊慌而已。

“阿诚。”汪曼春走到他身前,直视着他的双眼,“你知道,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吗?”

明诚看着她,茫然地摇了摇头:“明长官让我去海关送一趟文件,我送完文件还没出大门就被你们的人抓来了……汪处长,我能问问是出了什么事吗?”

汪曼春并不答话,从口袋里掏出手表,在明诚的眼前晃了晃:“我没认错的话,这块手表应该是你的吧。”

“是。”明诚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腕一眼,“前几天不小心给弄丢了,一直也没找到,怎么会在汪处长这儿?”

“明秘书长身兼要职,怎么做事这样不小心。”汪曼春冷笑一声,“这块手表,是在小秦的尸体旁边找到的,你说……是谁这么残忍,杀了她呢?”

明诚皱眉,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:“小秦是谁?”

“别跟我装傻了!”汪曼春脸色一变,眼中闪现过凌厉。

她慢慢地靠近明诚,几乎是凑到了他的耳边,方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来。

“毒蝎。”

明诚眼波微动,脸上神情终于有些动摇。

汪曼春看在眼里,满意地一笑,命人粗鲁地除去了明诚的外套西装,然后将他强行摁坐在了那张禁锢过无数冤魂的木椅上,用铁锁链牢牢束缚住他的四肢。

“阿诚,我们76号的手段你也清楚……”汪曼春神情阴郁,“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,我不想弄得太难看,现下证据确凿,我劝你还是赶紧招了吧,省得受苦。”

明诚脸色有些苍白,低着头不发一语。

“不过我还真是没有想到……”汪曼春凑近他,“你居然是军统的毒蝎。”

明诚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角,显得有些漫不经心。

“阿诚,你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吧?”见状,汪曼春抱着手臂,语气冷冷道。

“不,我非常清楚。”明诚看也不看她一眼。

汪曼春蹙眉,又问:“你都不为你先生着想?”

“自古以来,汉奸都是没有好下场的……”

他这句话没能说完,因为汪曼春已经一耳光扇得他偏过脸去。

“汉奸”这两个字触及到了汪曼春的痛处,她美艳的脸庞显出几分扭曲,一把抓住明诚的衣领,沉声道:“你认为和平救国,就是做汉奸?”

明诚没有回答,停了片刻,突然低着头笑起来,这笑声在阴森的审讯室中回荡着,听起来很是瘆人。

汪曼春愣了一下,松开他的衣领,眼神也冷了下来:“阿诚,念着往日的情分,我再问你最后一遍——第三战区的密码本,到底哪份才是真的?”

“无可奉告。”明诚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。

汪曼春冷笑一声,吩咐道:“用刑,打到他招为止!”

她手下的特务应了一声,拿起皮鞭就要往明诚身上招呼。

“等等!”

汪曼春挥手制止,呼啸着的皮鞭停在了半空。

她看了明诚一眼,他们相识已有多年,相处一直都还愉快,心里终是有些不忍,又怕明楼多少还念着旧情,便心烦意乱的嘱咐道:“下手注意些分寸,别弄得太难看。”

“是。”

冷眼看着汪曼春离开,明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
特务们端来一盆清水和一沓白纸,明诚只抬头看了一眼,脸色随着变得苍白。

水浸。这种刑罚能让人窒息,造成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恐惧,又不留下任何用刑的痕迹,犯人在本能的求生欲望驱使之下,往往都能吐出几句真话来。

当第一张浸湿的纸覆在脸上,明诚立刻感到了口鼻处呼吸被阻,换气困难,迷迷糊糊过了大约几分钟的光景,他们又浸湿了第二张纸,覆在了之前的那张纸上,这下唯一的那点稀薄空气也被残忍地夺走。即便明诚曾经在伏龙芝受过特殊训练,在特定情况下可以屏住呼吸十分钟左右,窒息的痛苦在此刻还是渐渐弥漫胸腔,眼前一阵阵的发黑。

“你招不招?”

这陌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明诚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,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。

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,明诚的胸口不住起伏着,窒息的痛苦割裂他每一寸肌体,身体开始本能地挣扎起来,喉咙里发出几声微弱可怜的气音,眼前是漆黑的永夜,他已经感到了死亡的降临。

“大哥……”

一片黑暗中,他看到了明楼的背影,他伸出手,却发现触不可及,所有的温暖都成为遗憾。

明楼的背影渐行渐远,他眼睁睁看着,喊不出声来。

忽然间,脸上湿透的纸被人一把揭开,空气争先恐后地挤进气管,刀割一般的疼痛,明诚偏过脸,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。

“哪份密码本是真的?”

明诚靠在椅背上急促喘息着,喉咙间发出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,破碎而嘶哑,他的眼眸失去焦距,涣散地注视着头顶的天窗。

“快说!”那名负责审讯的特务似乎有些失去耐性,随手一鞭就抽在了明诚的身上。

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明诚瑟缩了一下,他无力地摇着头,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
隐约又听见细微的水声,他累极般在心底叹息了一声,轻轻地阖上了双眼。

傍晚时分,明楼推开家门,阿香迎了上来,接过他的大衣。

“大少爷,今天怎么就您一个人回来啊,阿诚哥呢?”

明楼没有回答,往屋里张望了一下,问道:“大姐呢?”

“大小姐下午临时接了个要紧的电话,赶着去苏州那边发货去了,说是过两天才回来。”

听闻明镜已经离开,明楼稍微松了口气,他是实在没办法了,不知该如何向大姐交代,这才找了个由头将她支走两天。

看明楼脸色不好,阿香有些担心:“大少爷,我看您脸色不太好,锅里炖了鱼汤,晚上您多喝两碗。”

“好。”明楼随口应了,拖着沉沉的脚步走上楼去,直到他看到明台挡在自己身前。

“大哥……”

明台的神色有些不安,明楼给他一个眼神,让他跟着自己到书房去。

书房的门一关上,明台就迫不及待的发问,急切的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,明楼将事情简单的向他解释了一遍,看着明台脸上的神情不断变换。

“现在被关在76号的,本该是你,而不是阿诚。”

明楼靠在沙发上,神情疲惫,全然没了白天的意气风发。

“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明台有些着急。

“死间计划一旦开始,就不能停止。”明楼叹了口气,“既然这是他自己选的路,那么无论结果如何,他都要走下去。”

明台担心得坐不住:“大哥,你不是不知道76号的手段,阿诚哥现在落在汪曼春手上,还能有活路吗?!”

“汪曼春现在多少还会顾忌着我的感受,应该不至于失手伤了阿诚的性命。为今之计,我们要尽快想办法救他出来。”

明台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,若有所思。

“不出所料的话,明天藤田芳政就会请我去喝茶了。”明楼感觉头疼又要发作了,有些痛苦地抬手捂住额头,“从今天起,你要保持静默,不许擅自行动,知道了吗?”

“知道了。”明台站直了身子,沉声应道。

明楼点点头,闭上了眼睛:“你回去吧,早点休息。”

门关上后,明楼无力地靠倒在沙发上,头痛渐渐厉害起来,他捱了一会儿,不得不起身去找阿司匹林,好容易找到了药瓶,才发现茶几上的水壶已经喝空了,明楼只好将药片干咽了下去,苦得他直皱眉。

“阿诚……”

明楼昏昏沉沉的躺着,阿司匹林很快起了效果,他感觉头痛渐渐好转,心上却愈发的沉重,压得他透不过气。

窗口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,没有温馨,只剩下孤寂。

76号情报处办公室灯火通明,亮如白昼,汪曼春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,闭着眼小憩。

“汪处长。”张秘书敲了敲虚掩着的门。

汪曼春不耐烦地睁开双眼,随意应了一声。

得到示意,张秘书走到办公桌前,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,恭敬地递给汪曼春:“汪处长,这是您要的情报。”

闻言,汪曼春似乎精神一振,看了张秘书一眼,接过他手上的信封,却没有立即拆开。

——自从明楼回到上海,在新政府任职,汪曼春就一直不放心,她总担心明楼身边会出现其他的女人,威胁到自己的地位,所以通过叔父汪芙蕖私下里将张秘书安插到明楼身边,替自己监视他的一举一动。这么久以来,张秘书都没有为自己提供这方面的情报,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,明楼居然就有了其他女人?

“汪处长,这是近半个月以来,我潜伏在明长官身边拍到的照片。”

“半个月了?那你怎么现在才交给我?”汪曼春蹙眉不解。

张秘书似乎有些难以启齿,斟酌着字句回道:“其实在更早之前,我就已经拍到了类似的照片,只是……在没能确定具体情况之前,不敢冒然地交给汪处长……”

汪曼春一听,不禁怒火中烧起来,照他这么说,是敢肯定明楼现在已经有了新欢?

想到这里,她挥手让张秘书出去,用因愤怒而颤抖的手撕开了信封,狠狠地将里面的一沓照片抽了出来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看清照片上的两个人,汪曼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,颤抖着手指翻过一张又一张的照片。汪曼春的脸色因愤怒忌妒而涨的通红,很快又变得惨白,她胸口迅速的起伏着,美艳的脸庞上满是狰狞。

怒极之下她一把抓起桌边的手枪,“砰砰砰”仰天对着天花板就是几枪,心中叫嚣着的怒火却并没有因此而平息多少,想要杀戮的欲望止不住地翻涌而上。汪曼春猛地站起身来,带翻了身后的椅子,她手中紧紧握着枪,蹬着高跟鞋快步走出办公室,摔门径直向审讯室的方向走去。

她这边动静太大,不少76号的工作人员都在走廊边探头探脑地张望,行动处那边也被惊动,梁仲春正凑过来准备看热闹,却见汪曼春气势汹汹地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,那神情看着像是要杀人。

梁仲春心里一惊,连忙拄着拐杖跟了过去,一边嘱咐跟在自己身后的手下,快去电话亭打个电话通知明长官。

明公馆这边,明楼正昏沉着,睡得极不安稳。

混乱的迷梦,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笼罩着他,无论他如何极力的挣扎,就是挣脱不得……

“叮铃铃——”

电话铃声响起来,明楼一个激灵翻身坐起,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。

他感到头晕眼花,伸手接起了电话。

“喂?”

明楼听了两句,神色阴沉得有些可怕,后面再说了什么,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。

随手摔了电话,明楼抓起外套,快步离开房间。

快要出门的时候,他瞥了一眼床头的相框,他的阿诚站在自己身边,脸上的笑容温润美好。

明楼心如刀割,眼神却变得坚定而决然。

——阿诚,等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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