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知鹿

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

【楼诚】囹圄(六)

明楼再次见到明诚,是在乱坟岗。

夜黑风高,月色肃杀。

离上次见他不过几天光景,再见之时却已是恍若隔世。

明诚双手被反绑在身后,被几个特务推搡着走过来,站在荒草遍布的黄土堆前,身旁还站了几个将要被执行死刑的犯人。

明楼看着他,神情不变,眼底波澜起伏。

明诚勉强抬起头来,看见了不远处的明楼。

大哥……

他原以为,这一生都再见不到他的。

而此刻,明楼就站在自己面前,他黑色的大衣融入身后的夜色,依旧是意气风发的模样。明诚笑了笑,莫名就觉得满足——他在心里庆幸,这些伤痛都由自己来承受。

明楼一步步走到明诚的身前,两人在夜色中凝视对方。

“大哥。”

明诚声音嘶哑无力,他艰难地从干裂染血的唇间吐出这两个字来,明楼顿时感觉眼眶发烫,快要落下泪来。他这几天来的伪装戒备,几乎要在这一刻功亏一篑。

明楼上前一步,紧紧拥住他单薄的身体。

明诚的心里顿时沉甸甸的,他感觉辛酸而幸福,勇敢又难过。

明楼不动神色,轻轻地把怀表塞到他胸口的衣襟里。

“阿诚。”明楼直视着他的眼睛。

明诚神情微动,看向明楼,欲言又止。

明楼拍了拍他的胸口,声音很轻,却有着不可忽视的沉重,坚定得像他们的信仰:“站稳了,别晃。”

明诚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。

明楼不再多言,转身往回走,神情坚毅,目光沉着。

乱坟岗寒风刺骨,惨白的月光下,梁仲春看见自己的投影漆黑模糊的映在黄土堆上,很是瘆人,他抬手看了看表,咳了一声:“时间到了。”

梁仲春手下的一名特务走上前来,拿过一杆枪,“砰”的一声枪响,对面的囚犯应声栽倒。

听到枪声,明诚却微笑了一下,看向明楼。

他明澈的眼眸中承载了许多情感,温柔的、深情的、不舍的,像一簇火光无声地燃烧着。

枪决进行着,没有人说话,夜空中回荡着一声接一声的枪响,轮到明诚时,明楼动作利落地一把夺过特务手里的枪支。

身旁的梁仲春看向他,面色有些为难。

“梁处长,不介意吧。”明楼淡淡的说道。

梁仲春沉默了片刻,他的怀里正揣着明楼给他的,中统陈局长签发的特赦令。

中日战事胶着已久,自古以来,成王败寇,谁又能知道下一秒自己的下场将如何?

而他求得,不过是乱世之中的一份安稳而已。

梁仲春心里权衡、谋划着,脸上神色几番转变,最终还是堆起了谄媚的笑容:“不介意,不介意。”

这个答案早就在明楼的算计之中,他没有再多说什么,手稳稳地端起枪来,枪口直指向明诚。

夜色中,明诚一动不动的站着。

明楼的手指稳稳搭在扳机上,不曾有过最轻微的颤抖。

明楼拉响枪栓,手指扣动扳机,子弹破空而出,一声枪响,明诚单薄的身躯应声倒地。

一旁的梁仲春看得满头冷汗。

明楼慢慢地放下枪,神色湮没在黑夜里。

阿诚,大哥带你回家。
……

房间里静悄悄的,和煦温暖的微风中弥漫着清苦的药味,清晨的阳光从窗畔透进来,落在明诚的侧脸上。

明诚的眼睫毛动了动,极慢地睁开眼来。

眼前是陌生的房间,陌生的气息……唯一熟悉的,只有趴在床边正睡着的那个人。

他轻轻喊了声“大哥”,明楼立刻便睁开眼,神情有些慌张的看向他,见他醒来又温柔的笑起来。

“你可算是醒了,都睡三天了。”明楼伸手去探他的额头,“还好,烧退了些。”

“大哥,我……”明诚声音微弱,嗓子干涩疼痛。

明楼见状端过水杯,又小心地扶他起来,喂他喝了两口温水:“慢点喝。”

喝过水,明诚感觉清醒了些,问道:“这是哪里?”

“这是黎叔家。”明楼低声道,“抱歉,大哥现在还不能带你回家……”

明诚摇了摇头:“有大哥在的地方,就是家。”

“是啊。”明楼笑起来,眼角有浅浅的皱纹,“在这乱世中,只要我们还在一起,哪里都可以是我们的家。”

明诚便也跟着笑起来,两人相视而笑,时光也温柔起来。

到了上午十点,苏医生准时来给明诚换药。

明诚伤得很重,之前的伤口没能得到及时处理,感染引起了高烧不退,险些危及性命,幸好明镜之前暗中运送抗日物资时,黎叔这边还留下了一些进口的西药,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危险期。

眼下虽没有性命之忧,明诚身上的刑伤却依然不容乐观,每一次换药都如同再受一次酷刑般难熬,前三天明诚是昏迷着的还好些,现在他清醒了过来,明楼都不忍去想他在换药时有多痛苦。

“苏医生,先给他打一剂止疼针吧。”

等止疼针起了药效,明楼小心地解开明诚身上缠绕着的纱布,遍布全身的鞭痕、胸口大片的烙伤、手臂上贯穿的枪伤、手腕脚踝处被电刑烧焦的痕迹、鲜血淋漓被拔掉指甲的手指……明诚伤痕累累的身体刺痛了明楼的眼睛,即便已经看过了好几次,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。

眼见得明楼痛苦的模样,明诚连忙安慰他道:“大哥,没事的,都过去了……”

“阿诚,你受苦了。”明楼动作尽可能轻柔地帮着苏医生为他清洗换药。

明诚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为了最终的胜利,我做的这一切,都是值得的。”

“阿诚,你放心。”明楼看着明诚郑重道,“我在这里向你保证,你做出的牺牲,一定是有价值的。”

“大哥,我相信你。”

特工总部,76号。

汪曼春简直快要气疯了。

梁仲春居然瞒着她,一夜之间,拖了五个重刑犯去乱坟岗,包括明诚在内,一口气全都枪毙了,连尸首都连夜送去了火化场,一股脑全烧成了灰。

偏偏在那天晚上,电讯处的工作人员前来报告,说是在明家的面粉厂起获了秘密电台,自己立即动身前往面粉厂,居然又在那里找到了未曾销毁的军统局密码稿,她兴奋不已,一整个晚上都留在面粉厂中调查电台位置,继续搜集情报,没想到梁仲春竟敢趁着她不在76号,就这般的无法无天,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。

“你给我说清楚,你凭什么杀了我的人?”

“76号每天都在杀人,每时每刻都在消灭抗日分子,难道杀一个我就要向你汪处长汇报一个?”

“可明诚他是我的犯人!”汪曼春勃然大怒。

“笑话!犯人就是犯人,还分什么你的我的?”

梁仲春冷笑,看着汪曼春气得涨红的脸,又放软了姿态,故作无奈道:“汪处长,我是接到日本特高科课长藤田芳政的命令,枪决抗日分子明诚。我也想跟你知会一声,可是昨天晚上,我派人满大街地找你,就是找不到啊。”

梁仲春说得振振有词,汪曼春也有些心虚,她的怒气渐渐散去,却又开始害怕起来——她答应过明楼,要让他最后送一送明诚的,可是她现在失言了。

第二天,明楼就称病告假,没有来新政府上班。

想来是明诚的死,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吧。汪曼春有心去明公馆看一看明楼,却又知道自己还不能踏进明家大门,只好作罢。

汪曼春开始日夜不停地工作,她分析手中查获的所有情报,整理出了截获第三战区最新军事部署的重要情报,上报给日本特高科军事长官。日本军部很重视汪曼春的这份紧急报告,经过日方情报专员的连夜分析,确认了情报属实。日本中国派遣军总部很快根据这份重要情报,调整了摧毁中国第三战区的根据地的进攻部署计划。

第三战区风云变幻,战争再次打响,而这一次,明楼和明诚守在阁楼的房间里,难得的隔绝了外界喧嚣。

明楼正在剥一个橘子,明诚每天喝药,嘴里发苦,明楼就总是托黎叔带些水果蜜饯,好让他感觉舒服一些。

“明长官好清闲啊。”明诚打趣道,“这是第几天旷工了?”

“第八天了。”明楼将一瓣橘子递到他唇边。

明诚吃下橘子,又问:“你这么久不去上班,没事吧?”

“等到真正有事的时候,他们自然会找我回去。”

“是好事还是坏事?”明诚笑道。

明楼没工夫回答他,剥了橘肉一瓣接一瓣塞到自己嘴里。

明诚一看就急了:“哎哎哎,我的我的……”

明楼看他一眼,俯下身来吻住他的唇,清甜的蜜橘香气流于唇齿之间,裹挟得明诚顿时感觉双唇像着了火一样的滚烫,他们热烈地缠绕在病榻前亲吻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明楼终于放开了明诚,看着他微红的两颊,满意地笑起来。

“都是你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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