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未落,便见梁帝大步踏进屋中,身边紧随的是高湛和蒙挚,跟在后面的还有夏江和霓凰郡主,本就不大的房中顿时显得有些拥挤,随驾的宫人侍卫们都只能候在门外。
梅长苏站起身来,不动声色的看了梁帝一眼,施施然行礼道:“参见陛下。”
“景琰怎么样了?”梁帝没有闲心去理会他,担忧的看向躺在床上昏迷未醒的萧景琰问道。
高湛会意地向门外传旨道:“宣太医进来!”
晏大夫看了梅长苏一眼,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起身站到了一边。
梁帝这次带来的陆太医是御医中的国手,医术精湛,他只搭脉一观,须臾便道:“靖王殿下脉象虚浮,全身气血凝滞,胃脘淤血不畅。虽没有性命之忧,但身子已有损伤,需要好好调理将息才可恢复。”
“景琰这伤,可是受刑所至?”梁帝神色阴沉的问道。
夏江微微皱起了眉,脸色阴沉。
“不错,此番确是受刑所至。”陆太医执起了靖王的手腕,凝神细看了片刻,“殿下手腕内关穴处埋有银针一枚,引发了殿下的胃疾发作,疼痛之下周身血脉凝滞,昏迷不醒……”
陆太医说着,随手打开随身的药箱,从里面取出了一块白纱,用药液浸湿后敷在靖王手腕的内关穴处,等了片刻后便将银针从他的体内一寸寸地取出来。
“啊……”昏迷中的萧景琰发出无意识的呻吟,眉间紧皱。
梁帝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,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。
陆太医回手收针,萧景琰浑身一震,然后突然不停地咳嗽起来,咳嗽间呛出一口口的鲜血来,顺着脸边淌到枕上,很快就染得殷红一片。
“景琰!”梁帝心中既惊且痛,再顾不得其他,抢上前去将萧景琰抱在怀里,轻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。
梅长苏几欲上前,却终究是忍住了,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萧景琰,眼底流露出疼惜的神色。
“淤血吐净是好事,微臣这便去为殿下配方熬药。”陆太医说罢,弯腰退了下去。
此时萧景琰闭目靠在父皇的怀中,脸色苍白,气息奄奄,唇边血迹斑驳,这幅虚弱的模样看得梁帝心中牵扯出一片疼痛。
本是长年带兵在外,征战沙场的人,身量竟如此单薄消瘦,想来他这些年并不好过……是啊,被自己这般刻意忽视多年,他的日子又怎会好过?
这么多年以来,即便是有功无禄,甚至是受尽欺压,景琰却从不肯向自己低头认错,哪怕只是一句示弱的话,他也从未说过。
其实自己又何尝忍心,毕竟是亲生骨肉,血脉相连,只要他当时肯放低姿态,自己必不忍放逐他十多年之久。
梁帝轻叹一声,抬袖为怀中的儿子拭了拭鬓边的冷汗,脸上是满满的疼惜之情,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。
一旁的梅长苏不动声色的注视着梁帝神情的变化,唇角微勾绽出一丝冰冷的笑意。
不多时,汤药被呈了上来,梁帝不肯假手于人,亲自动手喂萧景琰喝下,满心的疼惜愧疚都化作了此刻的舐犊温情。
眼见如此,其他人便低声告退,纷纷离开了房中。
梅长苏走到回廊的一处拐角,看着檐角的燕巢,目光渐渐空离。
“兄长。”霓凰郡主跟着走到他身后,“你在看什么?”
梅长苏淡淡一笑,也不回答,只是轻声道:“我是在想,对于咱们的陛下来说,骨肉亲情究竟算是什么。”
闻言,霓凰郡主眸色一黯:“至少此刻,他应该是真正疼惜靖王的。”
“是啊,毕竟这么多年过去,有些事也该被淡忘了。”梅长苏似是苦笑,“岁月可以掩埋真相,只剩下这满腔的热血,依然流淌在心底……”
霓凰郡主轻叹出声,望向茫远的天际,思绪渐远。
再回到房中时,靖王已服过药睡着,待稳过几个时辰,御医表示已无大碍,梁帝便带着靖王起驾回了宫中。
夏江虽狡言擅辩,将过责都推给了手下的悬镜使,但此事毕竟与他脱不了干系,梁帝虽怒其伤了靖王,却因为牵扯其中的诸多原因并没有过多的为难他,只是以管教下属无方为由,罚了夏江两年的俸禄,令他思悟悔过,整肃悬镜司,再处死了负责施刑的那名悬镜使。
处罚如此之轻,连蒙挚都有些看不过眼,霓凰郡主不住冷笑,可是谁也左右不了皇上的决断,心里再不服气面上也不能表露出来。
只有梅长苏气定神闲,仿佛并不以此为意,但只有熟知他的人才知道,江左梅郎的心中自有一本账要算,此刻他估计已经在账上为夏江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,等到时机成熟之日,必要他连本带利的还来……
再次醒来的时候,是在芷萝宫中。
靖王迷蒙中睁开眼,便听见宫女的一声“娘娘,殿下醒了”,他神思尚且恍惚着,母妃的身影已经来到了床边。
“景琰,你醒了?”静妃的声音隐约透着沙哑,“你现在感觉如何?”
靖王转过脸,看着静妃略显红肿的双眼,连忙想要坐起身来:“母亲,我没事……”
“慢慢来,小心点。”静妃扶他坐好,“你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,可担心坏我了。”
靖王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,指尖处都已涂上了清凉止痛的药膏,裹上了薄薄的一层白纱。
这边静妃端来一碗粥,吹温了要喂他:“这是鸡丝粥,用粳米熬得软糯,最是养胃补气,快先喝一碗垫着,待会儿还要喝药。”
靖王点头,依言一口口喝下母妃喂来的鸡丝粥。
趁着喂粥的功夫,静妃吩咐一边的宫女:“你派几个人去陛下那边报个信,就说景琰已经醒过来了。”
“是。”宫女应声退了下去。
“还有。”静妃出声补充道,“也派人去趟苏宅,告诉苏先生一声,让他不用担心了。”
“是。”宫女点头记下,转身离开了殿中。
“母亲?”靖王睁大了眼睛,茫然的看着她,“为什么还要特意派人去给苏先生报信?”
“自然是要去的。”静妃责怪地看了儿子一眼,“人家苏先生不顾自身安危,和郡主一起强闯悬镜司将你救了出来,这份恩情也是能说忘就忘的?”
闻言靖王却是一怔。
当时在悬镜司密室中,他难以承受酷刑之痛晕了过去,虽然记得的确是有人闯进来救了自己,但是恍惚之中他并不知道那人是谁,只记得那人温暖的怀抱,还有周身熟悉的气息……
“小殊……”他不自觉的喃喃道。
静妃蹙眉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记得,是小殊救了我……”
萧景琰摇了摇头,神情痛苦恍然。
“景琰。”静妃垂下眼睫,“在那种情境之下,你认错了人……也是正常。”
是啊,他怎么可能是小殊。
他的小殊,早就回不来了。
于是萧景琰不再多说什么,认命般的叹了口气。
“母妃说得是,大概是我认错了人罢……”
他眉目低垂,没有看见静妃面上转瞬而过的挣扎之色。
静妃看了他一眼,转移话题道:“到这时辰,也该浸汤换药了。”
静妃命人将装满一铜盆的药汤端了上来,琥珀色的汤上漂浮着些许草药,清苦的药香中透着一丝辛辣。
她轻柔地将靖王指尖上覆着的白纱取下,幽幽叹道:“此番终究是有些伤了经脉,需要将双手浸在药汤里调养恢复,否则以后怕是再不能拉弓射箭了……”
萧景琰点头,听话地将双手放入盆中,却在下一刻疼得绷紧了身子,不同于受刑时尖锐的剧痛,而是一种牵扯着的刺痛,如同被烈火灼伤般难耐非常。
“好孩子,再忍耐一会儿便好……”静妃不忍多看,默默地侧过脸去,轻声安抚着。
靖王咬唇隐忍着,额上冷汗潸潸而下,模糊了他的视线,也不知过了多久,刺痛感渐渐消退了,冰冰凉凉的药膏敷在了指尖,他紧绷的脊背也终于软了下来,靠在床边喘息了片刻。
静妃抬手心疼地帮他拭净额上的汗水,又扶他重新躺下,叮咛他好生再睡一会儿,看他歇下后这才转身出去,命人备好了轿辇,依例准备去向梁帝请安。
在静妃离开后,靖王睁开了双眼,眼中一片清明。
他撑起尚有些虚弱无力的身子,吩咐道:“来人。”
“殿下——”宫女们依言地在塌前俯倒听命。
“备轿,回府。”简单的四个字,道出的是他心中燃烧着的满腔热血。
卫峥之事还没有结束,赤焰冤案还未能昭雪,他又怎么能轻易地倒下。
小殊,为了你,我也会坚持下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