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苏靖】此血仍殷(第五章)
苏宅。
静谧的午后，阳光柔和的落在窗棂，室内没有添火盆也依然是暖意融融，梅长苏正卧在塌上小憩，呼吸浅浅，飞流安静的陪在一旁，岁月静好如画。
迷蒙间隐约听得铃声，梅长苏不由得一怔，睁开眼来。
“飞流，你也听见了吗？”他问身边的少年。
飞流点点头，捧着脆梨咬下一大口:“听见！”
于是梅长苏当即敛衾起身，快步走到书柜前，手下快速按动几处精巧机关，几步踏下阶梯走进了密室，果然见到靖王已经等候在那了，穿着居家的青色锦衫，显得身量有几分单薄。
“殿下，您怎么来了？”梅长苏问道，此时他应该留在芷萝宫中养伤才对。
看出他心中疑虑，靖王回道:“承蒙先生关怀，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，眼下先解决卫峥一事比较要紧……”
“苏某身为殿下的谋士，自然会为殿下分忧。”梅长苏心中不悦，语气也冷淡起来，“殿下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，莫非是信不过我？”
“本王并无此意……”不明白梅长苏为何突然变了脸色，靖王皱了皱眉又道，“先生可是已有良策？”
烛火昏暗，梅长苏看不清他的气色如何，又觉得密室阴冷潮湿，于他的伤情无益，便轻声道:“殿下先随我出去吧，有什么事到我屋里再说。”
靖王应了一声，只当是梅长苏难耐密室阴冷，陪着他一起回到了苏宅。两人入席相对而坐，梅长苏着意命人添了炭火，又为靖王斟上一杯热茶，这才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。
“皇上也许信不过夏江，信不过誉王，但他一定会相信纪王说的话。”梅长苏抬袖轻抿一口热茶，“更何况纪王亲眼所见，并非作伪。又有夏冬在旁相助，坐实了悬镜司参与党争的事实，再加上私放逆犯构陷皇子……这一次，夏江必逃不过。”
“原来如此……先生好计谋。”思虑片刻，靖王由衷叹道。
梅长苏苦笑一声，看向靖王:“只是还要麻烦殿下再进宫一趟与夏江对质，但无论如何，结果都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，还请殿下切莫为此忧虑伤神。”
“先生料事如神，运筹帷幄，又何需我忧虑伤神？”这番谈话之后，靖王觉得轻松了不少，脸上也微微带了笑意。
他复又想到了什么一般:“只不过，夏冬大人……”
“到时候有纪王爷和蒙大统领为她求情，死罪应该可免。”
靖王点点头，终于放下心来。
“咳咳……”梅长苏侧过脸掩面咳嗽两声。
靖王关心地看向他，刚想开口问候一下，没想到吸进了一口冷气后也觉得有些胸闷气滞，竟也跟着咳了几声。
梅长苏止住了咳嗽，颇为惊诧地抬眼看向他。
“让苏先生见笑了。”大约是觉得有些尴尬，靖王避开梅长苏的目光，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。
于是梅长苏也笑了笑，目光又扫过他放在膝上的双手，忍不住问道:“殿下的伤势当真无碍？可还会觉得疼痛？”
靖王垂下眼睫看了自己的双手一眼，淡淡道:“已经没事了，不过是偶尔隐隐作痛，再修养几日必能好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梅长苏应了一声，从身旁矮柜里取出一个小玉瓶来，“对了，这是晏大夫为你特制的清霜膏，嘱咐我记得带给你，每晚睡前涂在伤处。”
靖王从善如流地接过:“劳烦先生替我谢过晏大夫。”
梅长苏浅笑点头，神色微动想要说什么，却在看到靖王明澈的眼眸后又将话咽了回去。
“苏先生想说什么？”靖王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，不由问道。
“没什么……”梅长苏轻轻摇了摇头，没有再多说一句。
靖王看了他一眼，默默地垂下了眼睫，两人一阵沉默。
然而这感觉却并不生疏，让萧景琰无缘由的觉出一点熟悉的怀念。
静默半晌，梅长苏抬眼看他，见他神色仍有倦怠，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，建议道:“时辰也不早了，殿下请早些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先生也不要太劳累了。”靖王站起身来，“本王告辞。”
梅长苏跟着站起身来，微微躬身行礼道:“告辞。”
目送萧景琰离开，梅长苏叹息一声，眼神渐渐茫远。
“苏哥哥。”飞流从屏风后面绕出来，“不要哭！”
梅长苏无奈地笑了笑:“苏哥哥没有哭。”
“不要不开心！”飞流又嘟囔着说道。
“我没有不开心，相反的是……”梅长苏看向他离开的方向，温柔地微笑了一下，“苏哥哥现在挺开心的。因为他并没有变，他还是以前的那个萧景琰。”
飞流似懂非懂的看向梅长苏，歪了歪脑袋。
“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，虽然没有那么开朗没有那么明亮了，虽然他的心里也积满怨愤和仇恨了，但是在骨子里面，他却还是那个好心肠的萧景琰，还是像以前那样……”梅长苏说着说着，眼中渐渐有些模糊。
从密室回到靖王府，萧景琰坐在案前半晌，看着身前桌面上堆着的文书，突然没有了心情去翻开。
他轻叹一声，抬袖凝视手中那个精巧的小玉瓶。
羊脂的暖玉，握在手心一点也不凉。
萧景琰怔怔的看了片刻，站起身来走到窗边，月光清润的洒在窗畔，他轻轻地抬手抚上故人留下的遗物。
昔年朱弓，壁上空悬。
温热的胸口突然挤进很多情绪，又似乎空荡的一片，却再装不进其他。心绪不宁间手下微微失了力道，指尖立时传来一阵刺痛，他像是被灼伤一般猛地收回的手。
密室之中那个怀抱，当真只是自己的错觉吗。
不，不会的。
那是小殊的气息，他又怎会错认？
萧景琰脑中一片混沌，不知不觉竟吹了半夜冷风，伤病未愈的身子哪受得了这些，等列战英进屋送药时，才发现他早已经浑身滚烫的发起了高热。
列战英连忙扶他上床躺下，又找来府中的大夫，灌了半幅汤药下去却丝毫不见好转。此时夜深，宫门已关，靖王府的人没法进宫去找静妃娘娘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。
最后还是列战英灵光一现，拉响了密室间的铃铛，说明了情况之后，梅长苏连忙带着晏大夫赶了过来，晏大夫妙手回春，喂靖王服下两枚丹药后他的高热之症便退了下来，梅长苏却坚持要守在一旁，列战英拗不过他，只好带着侍女们都退了出去。
房中便只剩下梅长苏和萧景琰两人，萧景琰依然昏睡着，梅长苏安静的陪在床边，神情复杂地凝睇着他的睡颜。
“你是不是已经认出我来了。”
“却又不敢相信，我为何会变成这样？”
“景琰，你真傻……”
他喃喃自语，温柔地握住了萧景琰露在锦被外的手。
萧景琰半梦半醒之间，浮浮沉沉，这半生都如一场大梦般，在他眼前倏忽而过。
沉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，他贪恋着手上的温度，无奈又累又痛，没有力气睁开双眼。
“景琰，别怕。”
忽然之间，云开雾散。
见萧景琰微皱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，梅长苏温柔浅笑——但愿今晚，他能有好梦一场。
……
落雪摇窗而入，洒在窗畔桌前，天光已是大亮。
萧景琰披衣起身，看着窗外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，心里也仿佛干净了许多，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起来。
“景琰。”
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，萧景琰下意识地回过头去。
“你……”
他神色微动，眼底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，悲伤的、痛苦的、温柔的、眷恋的，被岁月的火光点燃，烧得炽烈绚烂，最后又都在那双明澈的眼眸中渐渐熄灭，终化为灰烬。
(完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