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知鹿

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

【苏靖】明眸在心(下)

翌日清晨,晨光初曦。

寝殿之中,阳光落在窗畔,躺在床上的萧景琰睫毛轻颤几下,缓缓地睁开眼来。

眼前仍是一片混沌暗影,萧景琰坐起身来适应了片刻,轻轻喊了声“小殊”。

没有回应,萧景琰微皱了眉,偌大的寝殿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,梅长苏并没有像往日那样陪在他身边。

兴许是有什么事要处理吧……萧景琰想着,靠在床头静静等待了片刻,听着滴漏清浅的声响,心中却愈发的不安起来。

“战英。”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,萧景琰终于忍不住出声唤来列战英。

此刻列战英正守在寝殿外,听到声音立刻便走了进来。

“殿下,有什么吩咐?”

萧景琰问道:“苏先生呢?”

“清早的时候蒙大统领来找他有事,两人一起出门了,到现在还没回来呢。”列战英回道,上前一步撩开床边纱帘,“今天就由属下来伺候殿下更衣洗漱吧。”

萧景琰沉默半晌,由着列战英帮他换好衣裳,洗漱梳髻。整理好仪容之后,列战英又扶他到矮桌边坐下,吩咐侍女端上新做的餐食,服侍他用早膳。

“大统领来找苏先生的时候,有说过是出了什么事情吗?”萧景琰还是忍不住问道。

列战英摇摇头:“没有,蒙大统领匆匆而来,说了几句话就带着苏先生离开了。”

“匆匆而来?”萧景琰浓眉微挑,“他们的神色看起来如何?”

列战英似是迟疑了片刻才回道:“蒙大统领看上去颇为着急,苏先生倒是镇定自若,不过脸上也有些凝重之色……”

他一边回着话,一边夹了块玉露糕递到萧景琰唇边,萧景琰却偏头脸避开,忽然站起身来:“我要进宫一趟。”

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的强烈起来,直觉告诉他小殊一定是出什么事了。

“殿下!”见萧景琰不管不顾地快步往外走去,列战英连忙跟上去扶住他,两人刚踏出寝殿的大门,一道人影便挡在了身前。

萧景琰虽然看不见,但这个熟悉的声音他一听便知道是飞流。

“不行!”飞流阴沉着一张俊脸挡在他们前面。

萧景琰一顿:“为什么不行?”

飞流低头想了想,坚定道:“苏哥哥,不行!”

少年的回答仍是没头没脑,但萧景琰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,心中更添几分不安——小殊既让飞流拦在门口不许自己去找他,那必然是出事了。

“飞流,让开!”

念及此处,萧景琰心中一急,抬腿便要闯出去,列战英拉他不住,正要劝阻几句,便见飞流身周气息一变,挥拳朝这边攻来,萧景琰皱了皱眉,手上下意识地出招去挡,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竟已交起手来。

飞流抬手错身,如流云般飞掠而起,自空中洒下一片掌影,重重威压直冲萧景琰头顶而来,萧景琰虽目不能视但听力依然灵敏,听到破空之声立刻闪身后退半步,手掌汇聚真气向上凌空一击,化解了飞流来势汹汹的招式。

飞流习武自成一派,内力纯阳而招式阴诡,他自幼所学是以隐忍坚密为上,专击对手疏忽薄弱之处。而萧景琰所练武功是力求杀敌于前锋,一招一式沉稳有力,攻防有序。萧景琰虽然因失明导致接招不够利落,可飞流从头到尾也都没有对他下过杀招,两人这一战倒也算得上是棋逢对手。

“住手!”两人交锋之中,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断喝,竟是霓凰郡主。

萧景琰神色一变,后退两步收了招式,飞流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,但也更着停了手,跳到一旁的屋檐上去玩了。

“霓凰!”萧景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到。

霓凰郡主几步走上前来,按着规矩向他行礼:“霓凰参见太子殿下。”

“快起来!”萧景琰连忙说道,“霓凰,你知不知道苏先生他……”

“霓凰此次前来,就是为了这件事情。”霓凰郡主目光一凛,“今日一早,陛下传召苏先生进宫。”

萧景琰心里一沉,双手紧握成拳,为什么……父皇还是不肯放过他们……

“事到如今,我们……”霓凰郡主欲言又止。

萧景琰沉吟片刻,突然出声道:“东宫依制蓄兵三千,我手下还有自己府中的亲兵,另外掌管着巡防营所有兵力,蒙大统领掌管着禁卫军,云南穆府也握有南境军的兵符……”

霓凰郡主闻言一惊,神色复杂的看向他:“殿下这是要……逼宫吗?”

“如果父皇非要杀了小殊。”萧景琰面无表情,语气淡然,全身却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慑气度,“那我也别无选择,只能逼宫了。”

霓凰郡主凝视着他,神情复杂,梅长苏说得不错,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,已经没有什么能再阻碍萧景琰。

这些年来他成长得太快,凉薄老迈的梁帝,手里也已经没有什么有分量的东西,可以辖治得住一位政绩赫赫的监国太子了。

萧景琰闭上双眼,他觉得长久以来埋藏在他心底的火山就这样轰然爆发,那瞬间迸射而出的滚烫岩浆融化了他的血肉,眼前火红的一片像是梅岭的烈火,亲友的鲜血,灼烧着他心底最柔软的深处,他痛得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“景琰……”

梅岭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,一瞬之间将他整个人完全掩埋,烈火焚身的炽热,冰天雪地的寒冷,恍惚间给人一种冰火两重天的错觉。

眼见得萧景琰从早晨等待时的不安,到与飞流交手时的焦急,再到方才谋划逼宫时的狠决,梅长苏从没有这么地心疼过,也从不曾想过,在萧景琰的心中,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。

“景琰。”梅长苏慢慢地靠近他,看着萧景琰脸上的神情暗自心惊,只能有些无措的解释道,“这是蔺晨的主意,说是可以刺激你的眼睛恢复……”

萧景琰怔怔地抬头看向他,胸口迅速起伏着,却郁滞得几乎喘不上气来——他竟联合起所有人来,用他的性命安危,这般的欺瞒自己!

他明知这是自己最在意的,不许任何人触碰的底线!

萧景琰神色冷凝,阳光下他的眼睫轻颤着,小鹿般明澈的眼眸一如往昔般动人,此刻却像是盛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痛苦一般,漾着水光,凝视着目光迅速起伏着明灭。

“若要如此……我宁愿一辈子看不见!”

看着萧景琰此刻的眼神,梅长苏心惊胆战,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来,梅长苏胸口一滞,心痛如割。

话音刚落,萧景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,眼中氤氲已久的泪水终于滑落,眼前已经渐渐恢复了清明。

胸口传来一阵沉闷疼痛,萧景琰不由得捂住胸口喘息起来,脚下一软险些摔倒,梅长苏这才回过神来,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他。

“飞流,去喊蔺晨哥哥来!”梅长苏喊了一声,低头去看萧景琰的脸色,“景琰,是我不好,我不该这样欺骗你……”

见萧景琰捂着胸口,神情痛苦,梅长苏连忙从袖间掏出随身携带的玉瓶,倒出一颗护心丹来喂他服下,过了片刻萧景琰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,梅长苏也终于松了口气。

“兄长也是求医心切,才会出此下策。”霓凰郡主也凑上前来劝道,“殿下,你就不要怪罪于他了。”

萧景琰闭目不言,看也不看他们一眼,梅长苏和霓凰郡主面面相觑,谁都不敢再出声了。

“这清余毒的方法虽说缺德了些,但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嘛。”一片沉默之中,蔺晨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。

他走到萧景琰身边蹲下,一把拉过他的手腕诊脉,脸上的神情很是欣慰:“你先前与飞流动了手,全身血脉疏通,后来又心绪激荡,眼周的毒素都分散开来,最后再流泪排尽余毒,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啊,这就又可以看见了。”

萧景琰脸色有些苍白,他缓缓睁开眼,语气带了些怨愤:“非要这样吗?”

“那倒也不是,只不过……”蔺晨浅笑着摇了摇头,看向梅长苏话锋一转,“另一个方法,梅宗主不肯。”

闻言,梅长苏轻咳一声,瞪了蔺晨一眼,转而又对着萧景琰轻声道:“景琰,是我不对,我发誓以后再不会骗你了。”

萧景琰只是看了他一眼,又冷淡地移开视线,即便此刻倚在熟悉的怀中,但他心中依旧后怕不已,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,如果……

见萧景琰依然不肯原谅自己,梅长苏心里一急,不假思索的举起手对天起誓道:“我梅长苏今日对天发誓,如果今后再对萧景琰有所欺瞒,就让我——”

“不许说!”生怕他说出什么残忍的毒誓来,萧景琰顾不得生气,连忙抬手掩住他的嘴。

梅长苏微微一笑,眉眼好看的弯了起来。

“你原谅我了?”轻轻握住萧景琰的手,梅长苏轻声问道。

“只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萧景琰沉默了片刻,终于开口如是说道。

梅长苏嘴角笑意更深,扶着萧景琰的手臂,两人一起站起身来,萧景琰看着他,终于也回以浅笑,前事不计。

一旁的霓凰郡主默默的注视着两人之间的举动,心中自是百转千回,可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,她也没有多么的放不下。她穆霓凰征战杀伐,戎马半生,从来不是深闺之中那多愁善感的女子,虽有遗憾,却并无怨恨,她心中一片澄明,脸上凄婉的薄愁,已渐渐转变为释怀的微笑。

经过这一上午,回到寝殿之中,两人都觉出些疲累,梅长苏往香炉里添了点安神的香,陪着萧景琰一起在暖塌边歇下。

“小殊。”过了半晌,萧景琰都快要睡着了,却又想起来什么,迷迷糊糊的喊着身边的人。

梅长苏倒还算清醒,应了一声问他怎么了。

萧景琰侧过身来,湿润的鹿眼因困倦带了点雾气,略显迷茫的看向他,问道:“蔺晨说得另一个方法,究竟是什么啊?”

梅长苏回望着他,不知为何感到有点口干舌燥,眸色也随之变得深沉起来:“你真的想知道?”

“嗯。”萧景琰毫无所觉地点点头,眼神真挚的注视着他。

“好。”梅长苏低笑两声,“那我来教你吧……”

他温柔地握住了萧景琰的手,俯身吻上他的眉梢眼角,在他温柔凝睇的眼眸中,倒影了他的半生。

明眸在心,情深不掩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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