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知鹿

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

【苏靖】此血仍殷(第一章)

殿中,宫人们全部伏倒在地,噤若寒蝉。

御座之上,梁帝盯着阶下前来禀告的太监,面色阴郁,“你再说一遍。”梁帝语调冰冷,一字一句,“是谁?是静妃?”

传话的太监抖成一团:“是……是静、静妃娘娘。”

“静妃……反了,真是反了……”梁帝有些不可置信,摇着头喃喃道,随后怒极反笑,突然大步踏下殿来,一脚将跪在面前的靖王踹倒在地。

靖王身子一歪,顺着力道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,站在他身旁的夏江连忙退开一大步,在盛怒的天子威压中低下了头。

“你还要朕如何恩宠你们母子啊?啊!”梁帝怒气冲冲地说着,犹嫌不解气一般又往靖王的身上踹了好几脚。

靖王脸上神情不变,心头却一点点凉了下去。

见他这般无甚反应,梁帝心中稍稍平息的怒火复又燃了起来,厉声喝道:“给朕跪好!”

靖王连忙跪正身子,身上被踢中的几处隐隐作痛,此刻也根本无心顾及。

“等朕先去处置了你的母亲,再来处置你!”说罢,梁帝冷哼一声,起驾离开了大殿。

眼见梁帝离开,誉王环顾打量四周,朝夏江使了个眼色。

正对上誉王的目光,夏江心领神会,举步走到了仍跪于原处的靖王面前,居高临下的看向他,沉声道:“靖王殿下,事到如今,请您移步随老臣到悬镜司走一趟吧。”

此刻的誉王和夏江信心满满——后宫中他们早做准备,静妃在自己宫中行悖逆之事,被言皇后当场拿获,事关已故宸妃,是皇上心底最深的隐晦,一旦揭开,任她如何巧言善辩也再无回天之力。

皇上盛怒之下,必定会迁怒于靖王,到时有东宫和悬镜司两方施压,靖王在宫中无权无势,只需再制造几个“契机”,靖王难逃劫走逆犯卫峥的罪名,而一旦罪名落实,萧景琰就会成为第二个祁王,再不会对他们谋求的大事造成威胁。

而此时唯一的难处就在于,靖王一口咬定逆犯卫峥被劫一事与自己无关,到时即便将这罪名扣到了他头上,想来皇上心中也会留有转圜的余地,夜长梦多后果难料,所以眼下最紧要的就是……

悬镜司有一万种办法撬开犯人的嘴,让他们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,即便是颠倒是非,蒙受冤屈,对于夏江来说,这都无所谓。

见靖王不动声色,夏江神色一凛:“需要老臣亲自请殿下动身吗?”

“夏首尊,本王从未听说过,本朝有在没有陛下圣旨的前提下,可以请皇子进悬镜司的规矩。”

靖王直视夏江,镇定自若道,然而余光瞥见殿外所立皆是誉王的人,心中不由得一沉,他们对话之时誉王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,对于这件事他并不想过多的参与,但他也明白时间拖得越久,事态于他们就越不利,事已至此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。

他沉吟片刻,终于开口道:“来人,请靖王殿下到悬镜司小坐片刻。”

话音未落,殿外立刻涌进两队禁卫军和几名悬镜使,将靖王团团围住。靖王神色一动,双拳不由得握紧,却又慢慢松了开来……

眼看着靖王被他们一行人强行带走,殿中侍立着的一个小太监不动声色地慢慢退到柱后,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,寻了个空隙,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。

悬镜司。

昏暗的密室藏在地下,终年不见天日,沉郁多年的阴冷寒雾间不知夹杂着多少冤魂,随着墙边火把的光影忽明忽暗。墙壁四面悬挂着各式刑具,千奇百怪,森然可怖,浸透其间的鲜血早已干涸,死气阴沉,恶鬼初生。

忌惮于靖王的皇子身份,夏江并不敢真的将那些要人命的刑具加诸在他的身上,方才他命人用绳索将靖王绑在椅子上,都没敢用惯常的铁链去锁他,唯恐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伤痕,那事后若皇上问起,自己可就无从分辩了。

靖王端坐在椅子上,神情仍算镇定,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并不很担心。夏江在他身边来回踱步了几圈,心里暗暗筹谋,靖王长年征战沙场,见惯了刀光剑影的场面,悬镜司密室之中的刑具固然骇人,却未必能镇得住他。

“夏首尊。”先开口的却是靖王,他看向夏江,“看来你并不敢对本王用刑,既如此,你又何必……”

“靖王殿下说笑了,您贵为皇子,老臣自然不敢对殿下用刑。”夏江打断他的话,“但有时候,悬镜司不必对犯人用刑,也能得到想要的供词……”

说着,他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药瓶,倒出一粒来在手心,慢慢走近靖王,意味不明道:“殿下可知,这是什么药吗?”

靖王看着他手中朱砂红的丹药,神色微动。

“服下此药,可在两个时辰内,控制人的神魂。”夏江将丹药凑近靖王的唇边,满意的看到他面色一变,转过脸躲开。

“到那时候,老臣不必用什么手段……在皇上面前,殿下必定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

萧景琰心中猛地一沉,暗道不好。

如此一来,自己若在神志不清之时,将苏先生与自己共谋之事说了出来,勾结朝臣,平反逆案,谋取皇位,哪一样不是株连的重罪?想到此处,萧景琰的心不禁狂跳起来,到那时不只是他自己,靖王府、芷萝宫、江左盟、云南穆府……只怕都难逃此劫。单只看着夏江手中那颗朱砂红的丹药,就仿佛已经看到了亲人挚友们的满地鲜血——不,绝不能由着夏江逼迫自己服下这颗丹药!

萧景琰虽然心思耿直,却并非不懂权谋,心念急转之下已有计较。

夏江武功高绝,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,更何况此刻身手被缚,又被关在这密室之中,硬来绝无半点胜算。

若是拼着一死……此念一出,脑中却是满目挥之不去的,母亲温柔的笑靥和那人孑然一身的背影……

夏江站在一旁默然看着靖王眼中不断起伏的明灭,心中也渐渐浮起些不着边际的期待,若是此刻他能自己想明白,便是最好不过。

“夏大人。”

再次睁开眼,靖王的脸上已经隐去了所有表情,似是累极般叹了口气: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

最擅于捉摸人心的夏江略微一怔,发现自己此刻竟有些猜不透眼前之人的心思。他凑得更近了些,有些浑浊的眸子紧紧盯住靖王年轻的脸庞,低声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

靖王深吸了一口气,直视着夏江近在咫尺的双眼,一字一句道:“十三年前,梅岭一役……”

闻言,夏江目光一闪,竟是不自觉地退后了半步。

“……也许别人不知道,但是我最清楚不过——赤羽营是大梁最强的战队,单凭谢侯爷和夏大人带着从西境调来的十万兵马,何以竟至于全军覆没?”

“你……”这番话如惊雷般在夏江耳边炸响,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靖王。

“想来谢侯爷所报的击退大渝二十万大军,力保北境防线不失的功劳,其实也并非如此吧?”

听到此处,夏江已是心惊胆寒——怎么会……靖王怎么会知道这些?!

此刻的靖王却一改往日的淡然气度,一连串声色俱厉的逼问从唇齿间迸出,毫不留给夏江半点喘息之机。

原来玩弄人心,竟是一件这么累的事情,想到素来如此的梅长苏,萧景琰心中掠过一丝自己也不明了的复杂情绪,他今日这般的深谋善辩,竟多少带了点梅长苏的影子。

“对于远在帝都金陵的父皇来说,他哪里知道北境的真实情况?只是他心中猜疑已深,再加上悬镜司的刻意隐瞒……”

心底深藏的隐晦被这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,夏江不由得面如土色,顷刻便失了往日的气定神闲,再顾不上眼前之人的贵重身份,抬手一把捂住靖王的嘴,略显仓皇地四周环顾:“住口!你给我住口!”

靖王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,这些都是卫峥亲口告诉自己的冤情,字字血泪,绝不掺假,也难怪夏江闻之色变。

“你知道的还真不少,看来逆犯卫峥被劫之事与你脱不了关系,倒也不算冤枉了你,只可惜……”夏江恢复了镇定,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丹药,随手就掷到了一旁积灰的角落里。

眼见这般,靖王心中大石方落,然而没等他松口气,就眼见夏江复又转身走到那柜前,拿了什么东西折回来。

夏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,冷冷道:“靖王殿下皇子之尊,金枝玉叶,老臣当然不敢对殿下用什么刑……”

此刻靖王已经看清了他手中托着的一卷锦布,面露疑惑之色,却在夏江不疾不徐地展开锦卷之后沉下了脸色。

幽暗火光映衬之下,锦卷之中所半藏的百枚银针闪过一瞬寒光,靖王看在眼里,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。

“老臣手下有一名悬镜使,深谙人体穴位精妙之处。”夏江自顾自说着,手指从锦卷上那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上慢慢滑过,“不知靖王殿下,可愿赏识一番?”

靖王眼睫轻颤,终是侧过脸去,缄默不语。

密室之外,悬镜使夏冬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幕,半边侧颜湮没在昏暗的烛光之后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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